再看纪录片神作《幼儿园》时，笑着笑着我就笑不出声。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是一个旁观者，我和纪录片的孩子们都在2001年前后进入幼儿园，他们6岁已经可以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美国缘何攻伊拉克，而我6岁每天还只想着买哪种颜色的糖豆。
作者 | 李忠利
编辑 | 大蘑菇
题图 | 黄山
2001年，13粒进球让只会说“对不起”的中国足球首次杀进世界杯。但战况并不太妙。
彼时的一位球迷痛心疾首：“中国队我完全不喜欢，我恨不得说一句中国队不加油，中国队那么差。中国队只能跟几个差的国家打赢，现在亚洲国家都进步了就中国。中国队在世界杯上吃了九个鸭蛋，跟哥斯达黎加吃了两个鸭蛋，然后跟土耳其吃了三个鸭蛋，然后跟巴西吃了四个鸭蛋。”——引语摘自纪录片《幼儿园》
2003年3月，伊拉克首都巴格达20日凌晨零点响起美军空袭的爆炸声。美国总统布什随后在白宫宣布，美国和盟国开始对伊拉克发动的军事打击。
一个男生这样分析战争原因：“因为美国要一点油，伊拉克说你们是坏人我们不给，他们说这不对那不对，伊拉克说我们什么不对呀，就打起来了。”——引语摘自纪录片《幼儿园》
第一个痛心疾首，第二个深入浅出。然而说出这些话时，两个主人公上幼儿园大班，不到6岁。
2001年的时候，我也6岁，而彼时的我每天想得只是在街头用两角钱买什么颜色的糖豆。
那时候，家里没有人关心足球，尽管那是有史以来中国队唯一一次进入世界杯，但与我无关。
彼时我家里的天线能收到的卫视台只有两个，中央一套、河南卫视。我后来才知道伊拉克战争中，凤凰卫视的闾丘露薇“一战成名”，成为巴格达“战地玫瑰”，中央台的水均益也在巴格达待了六十七个小时并带回了星星点点的报道。遗憾的是彼时的我最多在吃饭时听几句《新闻联播》，至于最后几分钟里那些永远在打仗的国家，我连名字都分不清楚。了解到美国的霸权主义行径，已经是我中学时候的事了。
我没有上过幼儿园
2001年9月，湖北电视台编导张以庆选定了武汉市一所历史悠久，面积很大，园舍都是两层苏式建筑的全寄宿制幼儿园作为拍摄对象。在对一个小班、一个中班、一个大班进行14个月的拍摄之后，最终完成了纪录片《幼儿园》。
片子里的孩子们会在春游的时候参观可口可乐中国工厂，在世界杯来临之时集体观看实况转播。
2000年9月，我也刚刚进入幼儿园，准确来说，是进入“学前班”——一种为了弥补经济欠发达地区尤其是乡镇地区学前教育的不足而设置的教育机构。现在，这样的民办教育机构在各地都已经被陆续叫停。但现在回想我仍觉得庆幸——我是那所幼儿园的第一届学生，而2000年之前，我们那连学前班都没有。
我只有一个老师姓褚，她包揽了我们一个班几十个学生的语文、数学、美术、音乐教学。我们上课的教室就是她家一间街头的门面房，厨房和卧室就在教室旁边。有同学饿的时候，老师就会随手从厨房里掰一块馒头。而我们上厕所的地方就在教室门前侧面七零八落的砖堆上，不分男女，露天进行。
1年之后，我就接受完了人生所有的学前教育。没有合影留念。
2000年，全国只有175836所幼儿园；2001年中国学前三年毛入园率仅为35.9%。
我学前班毕业很久以后，大约是到了我小学毕业以后，我们街道上才有分三年学前教育的幼儿园。
我一直都很庆幸，至少我上了一年学前班，至少我的老师在一年之内完整地教会了我生母、韵母、整体认读音节。
我之所以庆幸，是因为到了2016年12月，我依然还能在新京报上看到这样的幼儿园。
陈龙是哈甘乡瓦屋村幼儿班的教师，这个地方是凉山彝族自治州现存的19个“悬崖村”之一，现有户籍人口约700多人。班里共14名学生，陈龙月工资2000元。——新京报
统计数据显示，甘肃省2014年的学前三年毛入园率为70%。到2015年，甘肃省58个集中连片贫困县的学前三年毛入园率仅为52.30%。
就像我所在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幼儿园和纪录片里的幼儿园之间的天壤之别一样。部分地区的毛入园率却已将接近100%。
2015年，江苏、陕西等地的毛入园率达95%以上，2015上海市常住适龄儿童的入园率已达98%以上。
我的幼师姐姐
2010年，我初中毕业，我姐高中毕业。没有上过幼儿园却在一、二年级折腾了三四年的她最终选择了专科学校的幼师专业。我姐并不喜欢小孩儿，但在我们那的人看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医生、护士之外再没有其它职业，大多数成绩不太好的女孩儿都上了这两类专科学校。
除此之外，我始终坚信我姐选择了一个永远不会失业的职业。在我初、高中时读了6年的《英语周报》夹缝里，我总能看到“幼师急缺20万” 的小广告。这则广告的持续时间很长，对两周回家一次，回家也不能看电视的我来说，这就是我能了解的外面的世界，它应该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我姐大二就开始在小学实习，毕业之后，拿到“教师资格证”的她也直接在郑州的一家民办幼儿园里找到了工作。在我姐身上，我没有看到所谓的“最难就业季”。这时已是2013年。
时至今日，报纸夹缝中的小广告似乎还有继续留存下去的必要：
根据教育部网站发布的《幼儿园教职工配备标准（暂行）》最新标准，我国全日制幼儿园每班要配备2名专任教师、1名保育员（或配备3名专任教师），保教人员与幼儿比达到1：7至1：9；
在2015年11月，《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中期评估学前教育专题评估报告中的数据显示，我国2014年有专任教师184.4万人，比2011年增加52.84万人，但师幼比平均仅为1:22；
教育专家熊丙奇表示，若按师幼比1：15计算，幼师缺口达50万。此外，随着全面两孩政策放开，到2021年，学前教育领域需要补充近199万名教师和137万名保育员。
尽管幼师如此稀缺，但姐姐现在已经不教幼儿园，改教小学了。因为她把人生的最高音量留在了幼儿园，月薪却从来没有超过2000，她也不太可能获得公办幼儿园幼师的编制。
大部分公立幼儿园形式上为国家所有，实际上不能获得国家财政支持，只能靠收费维持。举例来看，2012年，济南市在编公办幼儿教师只有7名，山东省在编的公办幼儿教师比例为15%-16%。而这些“公办幼师”其实也是挤占了中小学教师的编制而得以入编。
当下学前教育“市县为主，省级补助，中央支持” 的经费投入原则和“以县为主”的管理体制就是要让地方财政承担学前教育的经费，结果很可能就是没有经费，更不可能有幼师编制。
根据《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中期评估的学前教育专题评估报告，我国专科以上学历幼师占比在农村地区不到50%；农村地区无幼教资格证教师数量高达44％。
学前教育的“三年计划”
2010年，我姐刚刚进入大学那年，国家层面开始对学前教育重点关注及扶持。
2010年7月30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规划纲要》首次将学前教育从基础教育里分离出来，成为现代国民教育体系中的独立组成部分。
与其配套的措施就是，国务院下发了《关于当前发展学前教育的若干意见》，即以县为单位编制实施第一个学前教育三年行动计划（2011—2013）。
得益于一系列的政策支持，学前教育毛入学率到2015年已经提升至75%。截至2014年底，全国幼儿园数量达到20.99万所。当然，这也只是比2000年多了3万多所而已。
多出来的学校需要多出来的钱。2001年—2008年，学前教育财政性经费占财政性教育总经费的比例一直在1.30%以下，2009年该比例为1.36%，2010年该比例为1.66%， 2011年为2.24%，到2012年为3.23% 。
尽管比例持续增长，但绝对值始终偏低。从国际平均水平看，学前教育经费占教育总经费的3.8％，在一些发达国家，这一比例高达10％，在非洲国家都有3.8%。概而言之，我国学前教育的国家投入依旧极少。
在2016年的两会上，袁贵仁明确表示，“十三五”期间中国义务教育仍然为九年。学前教育仍未纳入到义务教育之中。这意味着短时间内投入到学前教育的财政资金依旧不会改观。
2011年，我国实行了第一个学前教育三年计划，2013年，我国又继续实施了第二个学前教育三年计划。二期行动计划提出，新增资源要重点向贫困地区和困难群体倾斜。到2016年，逐步建立以公共财政投入为主的农村学前教育成本分担机制。
2016年即将收尾，成效几何？我们无从得知。但在教育资金投入不足，地方财政分摊经费的大环境下，将上演的故事不过仍旧是穷者愈穷，富者愈富。十几年前我所经历过的故事依旧会继续上演。
此时此刻，我突然想起了纪录片中那位和我同龄，却在6岁就已经开始对国足捶胸顿足的男孩儿。纪录片中，有这样的一段采访。
“我用汽车我就用无铅汽油，而且我以后绝对不开电麻木（机动三轮）。”
“为什么？电麻木也蛮好玩的。”
“好玩个屁。”
这个男孩儿一定会遵守他儿时的诺言吧。这个年代，似乎没有谁不想开使用无铅汽油的车，只是我儿时幼儿园的玩伴，他们大多数已经结婚生子，正开着机动三轮疲于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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